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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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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翕……受傷了?並且還是重傷!

謝嫮感覺像是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主心骨,四肢涼的厲害,幸好花意竹情在她身後扶住了她,屋外雷雨大作,屋內康寧啼哭,謝嫮不禁扶著額頭,努力回想上一世,可是,在這樣混亂的環境中,她哪裏還能想得出上一世沈翕到底有沒有受過這樣的大難。

腦中回想起沈翕之前說的那句話,說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李茂曾告訴他一些事,所以讓他有了計劃,可那計劃是什麽計劃,卻沒有跟謝嫮明說,謝嫮只想著他做事妥貼有分寸,也就沒有過問,可是她沒有過問的結果卻是這個……

趙三寶和花意竹情全都守在她身旁,焦急的看著她的情況,謝嫮緩過一陣之後,一道閃電劃過天邊,天色變得更加幽暗,府裏上下已經開始點燈,卻也沒法一瞬間就讓屋子裏變得明亮起來。

“公子怎麽受的傷?傷在哪裏?可致命嗎?”

謝嫮冷靜下來之後,才對趙三寶問道。

趙三寶雖然隨沈翕一同去了西郊,不過,卻是沒法入內的,所以對當時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,只是後來聽聶戎派出來的一個內侍說了一些情況,便事無巨細的告訴了謝嫮:

“當時小的只能跟到外圍,下雨之後,皇上的興致不減,要各家子弟繼續入林,可是沒過半個時辰,小的就見內圍產生了混亂,王駕很突然的沖了出來,我混在人堆裏尋找公子爺,可始終沒見著他,後來聶戎差了個內侍出來告訴我情況,讓我回來告訴夫人。說是公子爺是隨聖駕一同入林的,可是一直流箭射向了皇上,是公子爺飛身跳上了皇上的馬,替他擋住了那一箭,箭的位置貼近心房,只怕……”

謝嫮越聽就越覺得手腳發涼了。

沈翕如今被擡入了宮內,她就是想看他都沒法子,沈翕不是世子,她也不是誥命,除非是定國公沈燁帶她入宮,可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,沈燁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幫助謝嫮的。

花意竹情也被這突發的情況驚呆了,站在那裏面面相覷,也知道如今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,並不敢說什麽寬慰謝嫮的話,也知道公子爺如今生死未蔔,她們無論如今說什麽都沒法讓謝嫮心裏好受些。

就在謝嫮六神無主的時候,滄瀾苑外的護衛又跑了進來,對她說道:

“夫人,宮裏派人來接夫人。”

謝嫮看著那護衛,還沒做出反應,果然就見外頭走入一隊穿著蓑衣,打著禦內大傘的內侍前來宣讀口諭。

這口諭是皇上親口發出的,謝嫮自然沒有拒絕的權利,而現在這個情況,就算宮裏是龍潭虎穴,她也非要去闖一闖的。

讓花意竹情去謝家請來雲氏照看康寧,也來不及等到雲氏過來,謝嫮便簡易帶著幾套沈翕和自己的衣裳,便急匆匆的隨內侍上了馬車。

這一路走來,謝嫮只覺得度日如年,整顆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般,空的可怕。她不可抑制的渾身發抖,上一世的種種像是泉水一般細細綿綿的湧入她的腦中。

沈翕……夫君……主子……他上一世過的那樣孤苦,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點溫馨的時光,可是老天爺卻偏偏要橫生禍端,讓他不好過。

漫長的等待,讓謝嫮的心情漸漸的平覆下來,理智才一點一點的漫入腦中。

上一世,的確是沈翕登上大寶,開啟了刑罪嚴苛卻有條不紊的盛世,這一世,雖然因為她的到來,改變了一些身邊人的命運,可是,整個世道的走向卻沒有發生任何改變,就算有些事情提前了一些,可是最起碼該發生的都在發生,並沒有其他不對的地方。

如果事件都是按照正常的軌道在發展,那她是不是可以僥幸的以為,沈翕這回一定會化險為夷,吉人天相,先前被擔憂沖昏了頭腦,她有些忘記了這一層。

她只想著如果夫君真的有個什麽不測,留下她和康寧又該怎麽辦,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,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嘗第二遍。整個心都像是被人挖掉一般,腦子也停止了轉動,心裏唯有一個念頭,那就是只要夫君出事,她就把康寧托付給謝靳和雲氏,自己一定會隨他而去,絕不讓他孤獨的走上黃泉。

這兩馬車似乎得到了特許,從朝陽門直接入內,經過了崇門後的十二道門,終於停了下來。

謝嫮深吸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,人就是這樣,一旦存了必死之心,反而面對一切就鎮定下來了。想著縱然夫君有個不測,她也橫豎是一死,至於其他什麽繁文縟節,誰還顧得了那麽多呢。

她一下馬車,就有宮婢來替她撐傘,暴雨依舊不停的下,天邊昏暗一片,閃電雷鳴,像是在演示著謝嫮內心,懷裏抱著包袱,跟著內侍走的腳步變得飛快,恨不得背後生出一對翅膀來,飛撲到沈翕身邊去。

謝嫮對四周看了看,她現在來的地方應該是屬於元陽殿附近的,元陽殿是皇上的寢宮範圍,一般用來招待臣工,而皇上的寢殿就是元陽殿之後的德陽殿,謝嫮怕自己看錯了,特意探出雨傘看了看,確定沒錯,內侍如今帶著她去的地方,正是德陽殿,她曾在這裏服侍過主子十多年,不可能記錯。

可是,主子就算是替皇上擋了一箭,皇上感激心疼,又如何會直接把他帶到自己的寢殿中醫治呢?

謝嫮又想了想沈翕這些天的神情,並沒有表現出要與謝嫮母子生離死別的意思,他這樣,只能說明兩點,第一點,可能說明,這回的事情的確就是意外,沈翕始料未及;第二點……也許這就是沈翕的計劃……

可他到底想做什麽,這個計劃為什麽是以讓他深受重傷做終結呢?

心亂如麻,謝嫮被帶入了德陽殿,意外的看見了站在門口,負手踱步的天和帝,內侍將謝嫮帶到天和帝跟前,謝嫮只匆匆跪了跪,然後就站了起來,顧不上規矩,對天和帝問道:

“皇上,民婦的夫君身在何處?民婦現在能不能見一見他?”

天和帝臉上顯出悲憫與懊悔,看著謝嫮被雨淋的有些狼狽的樣子,親自伸手指了指內間的方向,謝嫮不等天和帝說話,就抱著懷裏的包袱,輕車熟路的往內間走去,驚得跟在她身後的內侍都覺得心裏納悶。

這位夫人從來沒有來過德陽殿,又如何得知這路徑方向呢?

危急關頭,謝嫮可管不了那麽多了,她知道德陽殿的寢室在什麽方位,腳下生風,沒有耽擱就走了進去。

十幾個太醫正三五成群的討論著,見她入內也不敢怠慢,便看了她一眼,便回頭繼續討論擬定藥方與救人策略。

謝嫮一眼就看見屏風後的龍床之上躺著一個人,飛也似的跑了進去,果真看見沈翕趴在軟枕之上,臉色蒼白如紙,頭發濕漉漉的,不知道是被雨淋了,還是因為冷汗涔涔。

謝嫮拋了手裏的包袱,撲到了沈翕跟前,卻是不敢碰他,怕碰到一具冰冷的屍體,目光落在他背上那一支淬著瑩瑩藍光的箭矢,周圍的衣物已經被剪開,露出沈翕中箭的地方,與他的鳳凰胎記只有一掌之隔,傷口處已經發黑,謝嫮的眼淚立刻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,硬是捂著自己的雙唇,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來。

李茂揮著拂塵走進來,對謝嫮說道:

“夫人,公子替皇上擋去了一箭,這箭上有毒和倒刺,不能輕易拔出,太醫們先前已經診斷過一輪,說是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讓公子保持清醒的意識,您不妨在他旁邊多和他說說話,先前公子昏昏沈沈,嘴裏喊得盡是夫人您的名字,想必有您在身邊,公子的意志力定然會好很多。”

李茂是奉命進來告知謝嫮這些事情的,他伺候了聖上多年,從未見過聖上對誰這般緊張,先前這位新科狀元被擡入宮的時候,皇上那種暴怒的神情,真的是嚇破了宮人和太醫們的膽,一個個都知道,皇上不是開玩笑,如果這位公子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,今日這德陽殿伺候的宮婢和太醫必然都不能活命。

正好在這個時候,公子的口中喊著謝嫮的名字,一問才知道,謝嫮是公子夫人的閨名,稟告皇上之後,皇上想也沒想,就派人去了定國公府把這位名叫謝嫮的女子接入了宮,還特意叮囑讓她直接進來,不需要遵循任何繁瑣規矩。

皇後得到了消息,也由宮婢嬤嬤扶著趕來了德陽殿,她素來身子不好,秋圍狩獵什麽的,也很少參加,今年也不例外,早晨送走了皇上,她便一直歇在寢宮之內,後來下了暴雨,她還擔心這回秋圍狩獵能不能順利,沒想到才派人出去打探,就遇上了皇上急促回宮的隊伍,宮人向她匯報之後,她就趕忙梳洗換裝,便親自來了這裏。

若是這回受傷的是其他人,她可能還不會這般在意,可是受傷的偏偏是那個孩子,就是皇後也坐不住了。

來了之後,就看見一言不發的聖上,她也不敢出言多問,若有所思的坐到了太師椅上等寢室傳來消息。聖上也不與她說話,一個勁的看著庭院內下個不停的暴雨,任由廊下滴落的水濺在他的龍袍之上。

皇後一陣咳嗽,用帕子掩著唇,目光不住遞向寢室之內,她的貼身嬤嬤沒多會兒就從李茂那裏問出了情況,在皇後耳旁輕聲匯報,皇後這才得知今日情況。

因為德陽殿中住進了一個受了傷的公子,整個皇宮都被震動了。

☆、141|139.139

謝嫮伏在沈翕的床前,握住他冰涼的手,眼淚斷了線似的掉下來,努力讓自己不心痛,可是卻沒法抑制住,在他耳旁不住喊他:

“沈翕,沈翕……”

這樣的睡顏,曾經在多少個午夜夢回之際,睜開眼就看到的模樣,可從未有一次是這樣冰冷蒼白,謝嫮趴在床沿上哭了起來,就聽見玉石屏風外,太醫正在殿中與天和帝說話:

“皇上,這支箭萬幸沒有傷及沈公子的的心脈,不過卻是很難取出,必須挖開傷口,要不然箭頭上的倒刺會戳入公子皮肉之中,造成難以抑制的出血量,到時候就艱難了,再者根據沈公子如今的精神狀況,麻沸散估計也不能使用,到時候拔箭也不知他能不能撐下去,情況十分兇險,請皇上示下要不要即刻取箭。”

天和帝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怒道:

“不取箭,他就能平安無事的活下來嗎?朕看你們太醫署也該徹底換人了!”

天和帝似乎還踢了一腳那詢問的太醫,那太醫連滾帶爬的走入了玉石屏風之內,天和帝也從外頭走了進來,來到龍床之前,痛心疾首的看著昏迷不醒的沈翕和無聲哭泣的謝嫮。

皇後也讓嬤嬤攙扶著她入了內,看見全無血色的沈翕時不禁發出一聲驚呼,與旁邊的嬤嬤對視一眼後,才往前走了兩步,來到謝嫮身旁,按著謝嫮的肩頭讓她回頭,謝嫮這才看見站在身後的皇後娘娘,正要站起來行禮,卻被皇後按著搖了搖手,說道:“無需多禮。”

一雙鳳眸卻是掃向了沈翕的後背,除了有一個血窟窿之外,還有一處殷紅的鳳凰胎記,皇後看見這胎記後的神情,簡直比看見他的傷口還要震驚,謝嫮也註意到了皇後的目光,落在沈翕的背上。

腦中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,卻因為太快而沒有抓住。

太醫們做好了準備工作,取來了拔箭工具,謝嫮只好扶著皇後退到一邊。卻是不肯遠離,皇後身邊的嬤嬤來勸她,她也只是搖頭,要親眼看著太醫們取箭。

“啊——”

沈翕發出一聲困獸的叫喊,突然一個掙紮,將正在給他拔箭的太醫撞了個倒仰,睜開雙眼,卻因為疼痛紅了眼眶,眼裏滿是血絲,因為他的不配合,太醫們根本沒法繼續,謝嫮想去壓住他,讓他不要亂動,可是她前面全是太醫,天和帝沖到了龍榻前,想要伸手按住沈翕,卻被他一把揮開,天和帝像是受了什麽刺激,一下子抱住了不斷掙紮的沈翕,嘴裏喊道:

“孩子,孩子!你乖乖的別動,我是……是……是你的爹啊。我是你爹啊。”

天和帝的一句話,讓寢殿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,有兩個資歷較低的太醫嚇得連手裏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,皇後娘娘才走到玉石屏風旁,還未出去,就驟然聽見天和帝這一句不倫不類的話……頓時驚呆了。

就算她早已知道了事實,可是卻怎麽都沒有想到,一向以冷靜自持的皇上,會這樣不理智的,當眾說出這句話來。

環顧一圈周圍人的反應,無一不是面面相覷的,天和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太沖動了,可是也只是楞了楞,並沒有後悔,因為他依舊坐在床沿邊上,試圖去按住不斷掙紮的沈翕。

“爹……”

沈翕似乎聽見了這個字,只是稍微楞了楞,然後眼中迸射出一種透骨的恨意,掙紮的比先前更厲害了,就連天和帝都被他掃到了好幾下,頭上的金冠都歪在一邊,狼狽的很。

謝嫮看著沈翕,心痛不已,又怕他這樣胡亂掙紮傷了自己,不禁推開了面前所有的太醫,來到天和帝身後,說道:

“皇上,還是我來吧,讓我來。”

天和帝又被沈翕甩了一掌,聽見身後響起一道女聲,看見謝嫮的臉時才反應過來她是誰,先前沈翕昏昏沈沈之際,嘴裏喊得似乎就是這個女人的名字——阿瞳。

他也是後來聽李茂說起,沈翕的妻子名叫謝嫮,小子阿瞳,便火急火燎的派人去宮外把她接了進來。

天和帝知道這個女人對兒子的重要,便站了起來,讓謝嫮占據了他的位置,謝嫮一下子從後面抱住了沈翕,雙掌放在沈翕的腋下,因為沈翕對腋下特別敏感,被人碰了之後,兩只手就下意識的回縮,然後整個人就被謝嫮按住了,謝嫮心痛的咬了咬唇,曾經兩人在床鋪上的親密舉動,如今用來卻是這樣叫人無奈。

在他耳旁輕聲說道:

“夫君,是我。我是阿瞳,你乖乖的,我們把箭拔掉,我和康寧都在等你,你不能有事,你答應要照顧我們娘兒倆的,你忘了嗎?康寧今天一直在哭,我怎麽哄都哄不好,你知道他平日裏最粘你了,你不在家,他哭的厲害,連奶都比平日少吃了好多……”

謝嫮的家常話語,似乎有著不尋常的魔力,讓沈翕掙紮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,到最後,竟然冷靜下來,睜開了眼睛,虛弱的回頭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謝嫮,從嘴裏溢出兩個低若蚊蠅的字來。

“別……哭……”

誰知道聽見他說話,謝嫮哭的更兇了。太醫們喜出望外,天和帝也是稍稍放下心來,湊到他跟前,讓他看了看自己,說道:

“孩子,你堅持住,咱們讓太醫把箭拔出來,這件事,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。”

眾人心中不解天和帝所謂的交代到底是什麽意思,是說會給沈翕找出這個射箭的兇手,還是跟他交代那句‘爹’是什麽意思?

不過,盡管無限好奇,卻是誰也沒膽子詢問,見傷者平靜下來之後,眾太醫便再次上前,謝嫮想走,卻被沈翕緊緊抓住了手,不讓她離開,她只好跪坐在他的床前,牽著他的手,給太醫們讓一條路出來。

因為沈翕如今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,用麻沸散很容易讓他徹底失去意識,謝嫮趴在床前,將他的手置於唇下,讓他在疼的受不了的時候,就咬自己的手,沈翕迷迷糊糊的又鬧了幾回,終於在一聲淒厲的叫喊聲之後,終於把一只已經在肉中埋得發黑的箭矢拔了出來,箭峰周圍盡是倒刺,簡直就像是故意要折磨人用似的,可見射箭之人有多心狠。

天和帝看見那布滿倒刺的箭頭時,怒不可遏捏緊了拳頭。

沈翕的頭發都被冷汗浸濕,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絲般半醒不醒的趴在床鋪之上,沒了先前的反抗,由著太醫們愛他背後清理傷口,上藥,包裹,整個過程,他的手一刻都沒有松開謝嫮的,而謝嫮的手背上,早已落下了好幾個深刻見血的牙印,看著觸目驚心,可她本人卻毫無所覺,明明自己很狼狽,卻一直在旁替沈翕擦汗,在他耳邊安撫。

天和帝似乎在那一瞬間,看見了她,他們年輕的時候,他和她歷險在外,他的腿被獸夾夾住,與她藏身在一處山洞中,半夜他突發高熱,是她衣不解帶在旁伺候了一天一夜,親自餵水餵食,當時他醒過來,看見的就是她狼狽不堪的模樣,衣衫不整,發絲淩、亂,眼裏卻始終閃耀著生命的光芒,就是在那個時候,他對她動了心思,以為她對自己也是如此,可是……她愛的卻是另有其人。

一切處理完畢之後,李茂前來詢問天和帝:

“皇上,沈大人的傷已經處理好了,要不要將他移到旁的宮殿去養傷?”

天和帝果斷的搖了搖頭,說道:“不用了,就讓他在這裏養傷吧,他現在動不得。”

李茂看了一眼眼神關切的皇後娘娘,又說道:“可是,這裏是德陽殿,按照祖制規矩……”

天和帝有些不耐煩:“行了行了。別跟朕提什麽祖宗規矩,朕的規矩就是規矩!”

李茂身為秉筆太監,自然也有自己的職責,又說道:“可是朝中的禦史諫臣,還有禮部……”

天和帝不等他說完,就一眼瞥想了他,李茂只覺得後頸一涼,識時務的閉上了嘴,退到一邊去。

太醫前來匯報:“沈大人的傷處理完了,就要看看這兩天會不會有什麽發熱感染了。”

天和帝點頭,情緒明顯比先前好了一些,卻還是冷硬到底:“你們太醫院的就在院子裏守著,還是那句話,治好他,人人有賞,治不好他,誰也別想脫罪。”

太醫們頓時又是面如死灰,一個個在心裏祈求沈翕平安無事。

天和帝來到床前看了看,又見謝嫮手上的幾處傷口血液已經凝固在外,想讓她去清洗一番,可沈翕卻是不肯放手,謝嫮只好說道:

“待會兒夫君睡沈了再去吧。如今他焦躁的很,妾身還是陪著他的好。”

天和帝也看出了沈翕對她的留戀,自然不會讓她這個時候離開,便招來了李茂,讓他派宮女擰了幹凈的熱帕子過來替她擦拭,謝嫮無法移動半步,只好對天和帝點了點頭,表示謝意。

而事實上,先前天和帝在焦急間喊出的那句話,也著實嚇了謝嫮一大跳就是了,雖然她知道這件事,可是這並不代表,她就完全讚成天和帝的這種做法。

一來,他沒有讓沈翕名正言順的認祖歸宗,這句話說出來,會害了沈翕;二來,他是沖動的時候認下的,只不知理智回來之後,還記不記得這句話,若是記得,還好說,若是不記得了,那……勢必會將夫君推入一個萬劫不覆的境地。

謝嫮先前在腦中的懷疑,自從看見了那支拔出來的倒刺密布的箭矢時,就得到了證實。

如果說,之前只是懷疑,那麽,現在她就可以肯定了。

沈翕受傷這件事,十有八九,是他自己策劃出來的。只是,也許他自己也沒有想到,自己竟然會受這麽重的傷吧。

☆、142|141.139.139

德陽殿中的人一下子都退到了外室,謝嫮一人守在沈翕床前,就像是上一世,她守在他身邊那無數次的日夜一樣。

宮婢打來了熱水進來,要給謝嫮擦洗傷口,謝嫮接過了帕子,先是替沈翕擦了擦臉,然後便有宮婢上前說道:

“夫人,奴婢喚作錦芬,這些事,還是交給奴婢們來做吧。”

謝嫮回頭看她一眼,見她穿著六品司寢服,容色尋常,卻透著穩妥,不卑不亢的看著謝嫮,靜靜的等候她的回答。

曾幾何時,她也穿過這套衣服,款式似乎有些改變,大致卻總不會錯就是了,司寢是專門伺候皇上就寢的貼身女官,天和帝讓他的司寢過來伺候,確實更叫人覺得撲朔迷離了。

謝嫮對女官錦芬搖了搖頭,沒有說話,坐在沈翕的床頭,替他擦拭汗濕的臉頰,因為沈翕到現在還牢牢抓著謝嫮的一只手,錦芬如今雖然心中也覺得納悶,不過先前她亦在外室,自然也聽見了皇上說的話,本來當皇上突然擡了一個陌生的男子入宮,她就覺得奇怪,更別說先前皇上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了,如果是真的,那如今德陽殿中,還有誰敢怠慢這兩位呢。

因此,皇上一開口,錦芬便帶領德陽殿司寢女官們應下了這份差事,並且她也吩咐了下去,這幾天,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伺候。

謝嫮一番忙碌之後,便對錦芬說道:“勞煩女官們了,這裏都已經妥當,你們可去外室等候,有事的話,我自會請你們入內。”既然聖上喊了她們來伺候,那謝嫮就不能讓她們退下,不過,卻也不想讓她們待在內室。皇上所在的寢宮,分為九殿十二宮,元陽殿和德陽殿離得最近,也是守備最森嚴的地方,元陽殿是處理政務的殿宇,德陽殿在元陽殿之後,是皇上的寢殿。德陽殿外有三重簾門,每一重外都各有九名宮女當差,謝嫮只是讓錦芬她們去外間,因此並不算讓她們退下。

錦芬立刻躬身行禮,說道:“夫人言重了。奴婢們伺候在外,有任何事,請夫人吩咐便是。”

錦芬帶著幾個伺候的女官走出了內室,重重帷幔被放了下來,阻隔了外圍的人影綽綽,給謝嫮和沈翕留下了獨處的空間。

謝嫮低頭看了看抓著自己的手,從來沒有一刻覺得他的手這樣蒼白,骨節分明,看著是暈倒了,可是神志卻沒有絲毫放松,謝嫮的心情有些覆雜,她之前雖然想過夫君要獲得天和帝的信任,必定會做出一些什麽事來,可是她沒有想到,他會選擇這樣一條路,這的確是最快的路,可是,卻也是最危險的。

難道是康寧的出生,讓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嗎?想起他前幾日說起,說不願意讓康寧和他一樣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……所以他才會用這種方式……

想著想著謝嫮的眼淚不禁又掉了下來,將額頭貼上他的,悶悶的說了一句:

“傻瓜。你若有事,我隨你一起。”

他這麽做的確是比上一世提前了好幾年,可是他能不能挺過這一關,還不知道呢。

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,謝嫮一定不會獨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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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之際,沈翕如太醫所說那般發起了高熱,渾身亦有抽搐的現象發生。

天和帝今晚就歇在隔壁的蘇陽殿中,聽到德陽殿混亂,便披著衣裳就趕了過來,看見沈翕痛苦的神色,天和帝心如刀絞,不忍再看,便披著褐色大氅,失魂落魄的坐在外間的暖榻之上,憂心忡忡的盯著某個地方失神。

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
謝嫮不眠不休的在沈翕床前伺候了三天三夜,沈翕亦是沒有醒來,就連太醫都說若是他再過幾天仍舊不醒來,只怕便再也醒不過來了。

謝嫮這幾天除了跟沈翕說話之外,其餘人問話一律不答,除了餵沈翕的時候,其餘時間她亦不曾吃喝,耗著生命相陪。

第四天,沈翕依舊沒有醒來,只是偶爾發熱抽搐,平覆後就繼續昏迷。

謝嫮思慮萬千之後,還是前往元陽殿前求見天和帝,天和帝接見她之後,她提出要把孩子也一同接入宮來,天和帝以為她是想用孩子喚回沈翕的神智,當即便允了,派出親信很快便從宮外定國公府把康寧接入了宮,乳母與竹情隨同入宮。

竹情看見謝嫮,見她形容枯槁,撲上去就跪在謝嫮腳邊,謝嫮將之扶起,讓她替自己梳妝之後,便接過了乳母手中的康寧,康寧好幾天沒看見母親,如今看見了,自然歡喜,便賴在她的手中不肯再去別人的懷抱。

謝嫮抱著康寧再次去到了元陽殿,天和帝知她有話要說,便屏退了左右,獨留她和孩子在殿內。

“你想說什麽?”

天和帝對謝嫮這麽問道,目光卻止不住的落在正抓著娘親發絲把玩的康寧身上,他有三個兒子,老大老二都有庶子,可是卻還都沒有生下嫡長子,這個孩子……

謝嫮看著天和帝對自己懷中孩子的渴望眼神,便站了起來,走近皇上,李茂適時站出來阻攔,卻只走了一步,就被天和帝揮手遏制,讓謝嫮走到了跟前,將康寧送到了天和帝手中,然後便規規矩矩的退後,對天和帝行了一個十分標準的宮廷禮儀,康寧原本還有些留戀母親的懷抱,可是到了天和帝手裏,看見他的臉之後,就突然喜笑顏開了,明珠璀璨的目光看的天和帝的心肉軟了,不禁伸手在他臉頰上摸了摸,卻又不敢用力,康寧在天和帝的手中咯咯大笑了起來,那可愛的模樣讓天和帝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,然後又擡頭看了看跪趴在地上,雙手交疊在頭頂的謝嫮,不知道她想做什麽。

“起來回話。”

天和帝如是說道。

謝嫮卻是沒有站起來,而只是直起了身子,雙手交疊在膝蓋之上,鼻眼觀心的說道:

“這孩子叫做康寧,還未取大名,相公做主,亦未入沈家宗譜,今後就交給皇上了,妾身的夫君若是無事尚可,若是有事,妾身絕不會獨活在世上,孩子的身份十分尷尬,留在定國公府,妾身委實不能安心上路,只有交給皇上,望皇上念及夫君情分,給這個孩子一個容身之所,不求他大富大貴,人前顯赫,只願他平安一生,唯願足矣。”

這番話,饒是天和帝也不禁楞住了,他看著殿中跪著的那名女子,不過短短幾日,似乎就形消骨瘦,娟麗柔美的容貌依舊,卻總像失去了靈魂的精美木偶,美的了無生氣,讓人真的很難想象,先前那番剛烈之言,竟是從這樣一副單薄的軀體中說出來的。

天和帝心中也隱隱覺得沈翕的情況不太好,接連四日都沒有清醒過來,也難怪她會說這番話了。她如今將孩子直接托付到他手中,那就說明,她是知道沈翕真實身份的,想起之前他與沈翕說起此女子的身份配不上定國公府嫡長子時,沈翕說的那些話,如今看來,他夫妻二人倒真是同體同心,而兩人才剛剛誕育下這樣一個玉童般的粉團兒……思及此,天和帝更是悔恨不已,若不是他,沈翕又如何會受傷至此呢?

這女子對沈翕的深情,他看在眼中,又豈會不知沈翕對她有多依賴信任,如今她求死心切,便將腹中子送到他面前,對他不僅沒有絲毫怨憤,卻也是信任非常,把孩子交到了他手裏。

天和帝知道,只要他認下了這孩子,就算不給他名分,也照樣可以護他一生一世,可若是如此,他欠這對小夫妻的就更多了……

沒有說話,對謝嫮揮揮手,讓她退下。

謝嫮二話不說,目光就又掃了一眼在天和帝手臂上揮舞著小臂膀的康寧,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。

殿中天和帝低頭看了看小康寧,不知為何,這孩子看見他就笑,燦爛無比,眼睛像那女子,可是其他輪廓卻活脫脫就是一個小沈翕,而沈翕的容貌則更多的類似於他心目中的柔美洛氏。

李茂走過來,人精似的絕口不提先前謝嫮托付孩子之事,而是挑揀著說道:

“皇上,這孩子像是真和皇上有緣,見著皇上就笑,卻不知為何。”

天和帝露出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:

“許是把朕錯認為他的父親吧。”

他和沈翕雖然不甚相像,不過,沈翕的眼睛卻是完全承襲於他們封家的,這孩子也是封家的骨肉,他對自己親近,這更是說明了父子連心這件事了。

就這麽一瞬間,天和帝的心中便有了決定。

而謝嫮失魂落魄回到了德陽殿中,看著明黃色的龍床之上,沈翕一動不動的模樣,謝嫮屏退了殿中伺候的所有人,獨自一人守在了沈翕床前,緩緩的湊近他的耳朵,樣子看起來像是哀痛的貼近,可是,他的耳廓旁,她卻突然用一聲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:

“成敗……在此一舉。”

謝嫮這句話說完之後,在她掌心覆蓋下的那只僵持了多日的手指便突然向上翹起動了動,謝嫮將他的手掌捏在掌心,整個人依舊如前幾日那般,伏趴在床沿之上,做哀戚狀。

☆、143|141.139.139

天和帝抱著康寧在元陽殿中踱步,先前康寧啼哭,已經將乳母喊來餵過了奶,吃完了奶,康寧在乳母手中看見天和帝竟然還扭動著身子要往天和帝投奔而去,天和帝這輩子都沒抱過這麽小的孩子,皇子和公主生下來就有專門的人負責餵養,宮人各司其職,就算是妃嬪將孩子抱來,也只是讓他看看,他也沒有主動要求抱一抱妃嬪手中的孩子。

如今這個是頭一個讓他抱的歇不下手的孩子,一來這確實是他的親孫子,二來這孩子的長相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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